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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體閱讀場域(Embodying Places)」創作計劃

這上半篇訪談文字近萬字的情況下,整理了我和楊柳在這兩個多月,從香港、越南美奈與湄公河到中國廣州、杭州,這幾個地點場域的嘗試。

我們的創作計畫是「以身體閱讀場域」,所以陸續釋出的影像都是圍繞在這個主題之下的嘗試,無論是在廣州的大佛寺、越南的媚公河與香港大澳的實驗影像。我不太希望只是用單一類別來敘述影像類別,正如同這個嘗試企圖探討身體與場域的關係,到後期開始處理我和楊柳(同在場域)的關係。

此連結影像是我們在廣州的紅磚廠進行的盲走拍攝,以身體閱讀場域中,我們剝除了慣常使用眼睛觀看的習性。並在拍攝後,進行互訪,整理這段期間拍攝的心得與感想。除了紅磚廠的盲走,也包含我們一直製作下來的雜感,包含影像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我們彼此拍攝與被拍攝的關係與身體感知。


提供有興趣的朋友參考。

郭盈秀 筆

互訪日期:2017/1/28

訪談人:郭盈秀、楊柳

逐字稿:楊柳

地點:廣州 紅磚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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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SC _ 9129.mov」

郭:今天在紅磚廠這樣的一段路,就你自己在行走的過程當中,你有沒有什麼感受?

柳:感受挺多的。

「DSC _ 9140.mov」

柳:應該是這樣,從腳開始吧。就是,到底有什麼樣感受的不一樣?剛才我去了一趟,就是閉眼走到這裏之後,又回去了一趟。為了幫郭盈秀小朋友騎腳踏車。然後拿腳架、外套、水過來。

我騎腳踏車,重新把剛才走過的那一段走了一遍。不是說順著原來的路線走,而是我從那個方向來的,我就從那個方向回去。我有很強烈的感受在於當我們低頭去看石子路的時候。我們每一步之前,其實大腦給了我們一個預設。

這個預設很深刻,就是這一步踩下去,你的腳會有一點點絆到,你的腳會有一點點高低不平的地方,會讓你感受到。所以每一步踩下去,因為你看到過。你先看到再踩下去,你會特別有安全感。甚至也許你沒有看到你這一步踩下去的地方有東西,但是當你向遠處看,你看到這裏的路面是這個狀況的時候,你總會有一種身體的預設,讓你去接受這樣的一個環境。你也會去忽略了這個場域當中很特殊的一個地勢問題。它不像說那種很嚴重的地勢起伏,好像這裏歪了,那裡沒有。它只是一條簡簡單單的石子路,可能石子路有一個斷裂,可能只是一個石頭微微隆起的一點點。

大腦可能讓我們忽略了這些信息。但是當我閉上眼睛,完全不知道那是哪裡的時候,我會發現每一個斜坡、每一個磕磕絆絆,甚至是每一條裂縫都感覺到心驚膽顫,都讓我覺得分外得小心,也必須要感受清楚。甚至有些時候我踩到了鐵,像沙井蓋的東西,我需要多跺幾腳去確認那個是什麼。我不是為了去回憶熟悉的這個場域。說實話從我一開始走的那一刻,閉上眼睛,我對這個場域,我對這個空間基本上回憶為零。

我沒有辦法回憶起空間當中的東西是什麼,甚至這個空間長什麼樣子,路線是什麼,我都不知道。我只能順著自己的感覺去磕到了一個台階,然後去想像台階應該上面長著樹。所以我伸手去摸,但發現總有一種疑惑就是「為什麼這裏沒有樹?為什麼那邊會有一個坑?那個坑過去卻什麼東西都沒有。」或者說「為什麼這個石頭這麼得尖?下一段路卻這麼的平?」再到後來,路變得這麼磕磕絆絆,這麼多裂縫。

這明明應該是條主路上的路面,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所以很多的迷惑當中,我的空間和路線是模糊的。我根本沒有辦法真真正正得去把整個大的空間,用一個大的空間感去想像這個空間是什麼。我只能去一步一步關注路面。從路面開始,每一腳腳底的感受是最真實、最靈敏的。我只能一腳一腳地走。


郭:就今天做的這個嘗試跟我們的計畫,再延伸到之前在其他地方做的嘗試,你可以稍微去比較,去列出說可能就你身體裡面的感覺,有沒有什麼不同的體驗或是不同的感受。或是說你跟場域裡面的人,因為過去我們的眼睛可以看得到的,但今天卻不是。那你覺得場域裡的人跟你互動的狀態和關係,你有沒有什麼想要透過這個影片分享?


柳:Ok。你問了N多個問題,你知道吧!然後,需要一個一個來。第一個就是...

郭:但是需要簡短地回答,謝謝~

柳:為什麼啊?我覺得我很詳細,這樣很好。因為我剛才也只是說到了我的腳。還有我的身體,我的立面,我每一個部分好多,內容好多。

郭:那我要先叫外賣嗎?

柳:你可以先叫個外賣,這樣等我說完,你也大概吃完了。

郭:叫外賣~

柳:好吧,停!

「DSC _ 9143.mov」

柳:好,繼續剛才講過的問題。除了腳步之外,還有讓人...其實我以為走在大路上,即使我戴著帽子,然後閉著眼睛。戴著毛帽使得我還能透過毛帽能看到一點光線,所以我選擇把眼睛完全閉起來。這個時候我地眼前是一片黑的。

沒有任何的光感反應、沒有任何關於視覺上的任何可能。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在做這個實踐之前,我以為我走在一條很大的路上,我很安全。因為我可以,我以為我可以清晰的記憶,在於我知道我的兩邊是人行道。人行道會有階梯,能上去。人行道的兩邊是樹,中間其實就是一條平坦的大馬路。

我只要順著正確的方向往前走,我就不會摔,不會受傷,不會有危險。所以最開始,原本我可以遵循,我可以靠聽力去遵循別人行走的方向和行走的路段,用他們的聲音來找到自己的路,然後去往前走。這是一種非常安全的方法。但當我閉上眼睛,特別是在路上磕磕碰碰,這麼多稜稜角角的時候,一切變得都不一樣。我會發現,當你沒了任何光線,這個場域的細節不再像你所眼睛看到的。我們眼睛看到的,我們總是將它像統計學一樣籠統地概念為「這是一條路,這有兩邊台階。兩邊都種著樹。這邊是紅螞蟻餐廳,那邊是表叔餐廳,而這邊是足球場,這邊是一條路」,我們會用這樣的方式去攝取大概的印象,然後把它記住,覺得那是場域。

但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我會發現一條路上的每一個細節對於一個行走的人,一個閉著眼睛行走的人是多麼的重要。我會感覺到路的每個磕碰、稜稜角角都會膽戰心驚,也讓我在每一次磕到台階撫摸的時候找不到樹,找不到跟我印象中一樣的東西。當你所之前對這個地方的印象和想像,當閉上眼睛的時候全部被抹掉了一樣,完全與你想像的不一樣的時候,你無法知道你到底走到了哪裡。在一條小巷子的實驗當中,我一直以為已經轉了一個路口,我已經走進了紅磚廠的停車場。

所以我感受到我走到了石子路上,我感受到我來往的都是車。在我的耳朵聽來,在我的心裏聽來,來往的是汽車。但我相信之後看視頻,那一定是一輛嘟嘟的單車、一輛電動車而已。當時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我意識到它的聲音多麼讓我恐懼,它的行經、它的過去會帶來多少的風、多少的感受。那條輾過路上的聲音、順著那個方向走過去的東西,我會慢慢更多地體會當中的細節。

另外一方面,當與自己相處,當閉著眼睛與自己相處在一條路上,我能,我的皮膚感覺變得更加敏感,能下意識得有一定警醒性,去感受到我前面是什麼。即使不清晰,但其實有好幾次當我準備撞上柱子,撞上石頭的時候,我都停下來。每一次停下來,其實我心裏都帶著一個疑惑在於「為什麼我要停下來?為什麼我會停下來?」但當下一秒,當我觸摸到什麼的時候,我又像是找到答案一樣。因為我碰到了柱子,因為我碰到了樹,因為我將要臉貼到了牆上了。但是當停下來的那一瞬間,我是不知道的。甚至是一個莫名的心裏的聲音告訴你「停下來」,去牽引你的身體停下來。但是「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

但這種直覺很有趣是,正是因為這種直覺讓我避免了傷害,同時也讓我想要去更加了解「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直覺?」這種直覺是來源於我的身體對這個場域的感受,所有的細節所產生出一個結果。還是說它只是一個結果,一種防範未然、防範危險的本能。另一方面,如果那是一種本能,那為什麼我的腳沒有本能?因為我在路上經常磕磕碰碰的就是腳。每次踏過一個台階,踩空一個小小的槽,或者是磕到某個石頭,我的腳沒有任何的直覺,或者沒有任何的第六感讓我停下來。我只能去蹭它,去磨它,用另外一種更加觸摸式的方式才能讓我知道這裏是否危險還是安全。不知道。反正在這方面,不知道。

同時再說到剛才騎單車,重新把這條路過去的時候。當我騎單車的時候,我會更關注人,關注兩邊的景,關注陽光灑在地面的痕跡。但當我閉眼的時候,我覺得我的世界是分兩部分的。一方面,一個世界包裹了這個空間裡所有發生的事情、所有發生的聲音。我包裹著這個空間裡所有我觸摸過的樹、觸摸過的石頭和路,還有我腳下所有感受到的凹凸。

而另一個世界,同時存在的世界是在我的身體,我個人身體前後左右總共,感覺自己被包裹在一個六面體裡面。它架起了一個有點像氣場的東西,去讓我往前走。每一次走到不同的地方,空氣流動和皮膚都會有特殊的感覺。那種感覺會讓我更加細得去體一個空間感。但空間感又是很虛的東西,因為空間感,空間這個東西若是沒有實物,它基本這個空間感是虛無的。基本沒有東西的東西。但是當你只是閉上眼睛,你就通過氣流、通過微微的一點潮濕或者乾,或者是一點點灰,卻能非常真實得感受到在你身邊圍繞得空間感。那個空間感不大,甚至特別小。因為也許是我個人心裏還沒有太平穩的狀態。所以我所感覺到的空間感,空間很小(這裏特指身體周圍圍繞的六面體空間)我能掌控跟能清楚了解的空間很小。只是在我身體周圍。


郭:抬頭挺胸。放自然。

柳:對。

郭:這位太太怎麼會,這樣會有精神?

柳:這是我最舒服的坐姿。然後說到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我想像,我想像到的空間永遠超前於我所處的空間。

有趣的是我走了一段,我總覺得我走了好長。總覺得我已經轉了彎,走了好遠好遠,到了一個我想像我已經到了的地方。我會去想像「哦,那裡的石頭應該是那個樣子的。」「哦,我腳下處的那個階梯感應該是那個地方的東西,所以我應該到了那裡...」,也許一百米開外,或者兩三百米開外的地方。當我真的把帽子揭開的時候,我會有一種迷糊感。

就是當我揭開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我剛剛在兩三分鐘之前踏過的草坪是哪一個。我根本沒辦法去辨別我剛才抓的那一條枯枝是哪裡的,或者我剛才閉上眼睛拍的那個腐朽的門和石頭融在一起,還有那把鎖的地方在哪。我都沒把法分清楚。360度都是我的空間,360度都是我的方位。但當我帽子揭開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走到這,或者是為什麼它比我想像中的短了太多太多,甚至我根本不知道我是怎麼被位移到了這個新的地方。我記得我所有走的過程。我的感覺,不能說全部。

我只能盡可能得去記、去感受,留下了一些經驗,包括我走的,我磕絆的。但是當我帽子掀開那一刻,很神奇的,我沒有辦法把當下的感受和我帽子揭開之後得那個世界做個聯結。有趣的是好像只要當我們眼睛一睜開,重新一看這個世界。其他的一種的感受,特別是沒有視覺聯結時候的感受,就特別的不一樣了。沒有把它,甚至~我用了一點點時間去梳理我到底怎麽走到這個地方,不是用看視頻的方式,是用回憶我的路線,不是路線,或者是回憶我的那種感覺去想「走在哪一條路上去到的,到達這裏的。」

我發現基本上如果不是一個非常非常明顯的事物、明顯的觸感讓我記得,基本上我沒有辦法重新再走一樣的感受,即使我睜著眼睛。我沒有辦法重新循著我的觸感再走一遍。我覺得是這個是這個場域最特別的地方。當我們丟失了一種知覺,會產生新的,會有更多的直覺/知覺保護妳。但同時,其他知覺所感受到的事情是難以用另一種知覺被重新感受和在場域中體會的。大概是這樣。


郭:那,跟你一起拍攝。拍攝者在裡面扮演的角色,因為其實剪輯在裡面是另外一種語言。那這些拍攝的過程,到你看到成品,你覺得可能在講得是同一種語言,或是有沒有另外什麼想法?

柳:當然拍攝者的角度,她所看到的跟我所感受到的是完全不一樣的。就說今天的影片,我戴著毛帽,在我的正前方,戴著一頂向前突起的毛帽。如果將它作為一個,我只能試著用她的想法去想。

郭:哎,你講得好像我不在現場一樣。

柳:因為你問問題也問得好像你不在現場一樣。

郭:你可以問我啊。


柳:但就是因為你問的不像你在現場,所以我說得也很脫離,你知道嗎。就是我可以想像當畫面。若是一個旁觀者去看,她所看到的是,她知道我閉上眼睛,或者她知道我在盲走。但她更多在乎的是我的形象。我整個的可能是身體的設置,可能是我帽子配戴的方式,可能是我走在路上遇到了誰,摸到了誰。其他人是怎麼樣的。我看起來有多有趣。這些都是場域同時所發生到的事情。但她所經歷的場域和我所經歷的是不一樣的。因為就像我之前說到的,一種視覺所給你的經驗,跟我蒙上視覺用其他的觀感所感受到的場域是不一樣的。甚至,當我打開眼睛,我也沒有辦法將關上眼睛時候的場域經驗,把它重新灌入有視覺的那個。


郭:但我問的不是今天的影像。

柳:我說的是。

郭:但我問的不是。

柳:我知道。其實,我其實做的就是,我舉得是同樣方式的例子。就我無法用視覺的,將身體的灌入一個有視覺的。

郭:我說的是之前的影像。

柳:OK,這也是一樣的。

郭:那,那我為什麼要拍攝?

柳:拍攝是你場域的方法,也是我場域的方法。一方面你紀錄這我怎麼用身體進行。

郭:那你影像已經總結啦。那為什麼還要影像,如果兩個人所體會到的場域感不一樣?

柳:但是,又怎麼可能我跟你所體會到的場域感是一樣的呢?

郭:那為什麼要做影像?


柳:但是你不覺得影像這裏很有趣嗎?螳螂、蟬、黃雀,我不是說它們的捕食關係是這個。我倒覺得這有點像螳螂、蟬跟黃雀。其實這是三種語言和三種感受。我們只是把攝像機放在了最後一個。也許攝像機是黃雀,也許你是黃雀。我們所有綜合,因為場域中無時無刻所發生的所有事情、所有感受、所有心理,它都可以被討論成場域。並且當下、瞬間所發生的事情,也許只是一秒,但發生了很多。這個很多不只表面,可能表層的很多。內心的、感受的、經驗的、失敗的、積累的,甚至是那一瞬間某人想到一個想法也許都是。我只能說我們現在的方法中,我也在試圖在想說有沒有可能用其他的方式更清晰地去表達我們彼此的場域感和場域經驗。


郭:表達得清楚很重要嗎?

柳:表達清楚,我所說的表達清楚不是說要用語言,或者說像最真實的。

郭:我們已經不是要用語言去表達,那表達清楚這件事情還重要嗎?

柳:表達請不清楚這件事情可以不重要,但這並不代表你沒有這個意向。

郭:聽不懂。

柳:我問你,做藝術的最終目的是為了什麼?

郭:因為你身體有你身體的語言啊!可是影像有影像的語言啊!那我們如果兩個人同時要把話講清楚,怎麼可能講得清楚。

柳:所以這件事情不是說我們同時講得多清楚。影像它是它一種特殊的方法,得出一種特殊的東西。同時我們也在嘗試不一樣的方法。融合我們的體悟,沒錯吧。這是第一。第二,講清楚這件事情不是說你要用語言、用文字或者說用素描,或更加具象的方式去講清楚。而是藝術的本質其實就是突破一個鏡面關係,然後去做一個感受型,更加浸入式感受型的東西。包括你也說你的人生,創作是為了表達自己,無論是表達自己的內心也好,表達任何你想要說的話也好。表達方式那是技巧方面,ok,沒問題。但是你所想要表達的慾望跟你所想要的心是一樣的啊。這個是我覺得要表達清楚的東西。而不是你說的,好像我的內容、我的結果要是多麼的具象。不是,我說的不是這個。

郭:好,給你一個機會訪問我。換你訪問我。

柳:哎呀,讓我想想吧。這種事情從來都不說,突然讓我想~

「DSC _ 9145.mov」

郭:還沒開始啦!好啦。怎樣,現在裝扮還好嗎?

柳:反正在我眼裡都是帥的。

郭:好啊,問什麼?

柳:你覺得到現在為止,我們作品的輸出方式是你想要做的嗎?


郭:我比較想要做的是展演方式。因為我覺得我們現在還缺少一種對話的機制。比如說我們可能目前累計下來的量還不夠吧,透過一個展覽去展出。因為像可能像一些朋友,可能都會在自己的收到鏈接之後,去觀看。說到底我們的影像給人的感覺是什麼?然後會有一些他們的感想。

這些有些時候是還蠻具體的。當然好話會是居多啦。但我會在想的是有沒有一個場域或是狀態是我們可以去展演。那個展演,那個展演是去整理狀態之下。因為覺得這樣的紀錄和訪談對我們其實是很重要的。就是每一次結束跟每一次下一個階段,它有個接續,一個狀態上面的接續。然後,然後另外就是,因為我們的影像。影像扮演的角色是除了記錄,它另外是變成一種介質。紀錄是紀錄,但是舞蹈影像又是舞蹈影像。

它是行為的影像,就是說它應該扮演什麼角色。那今天我可能就會一刀未剪。今天我們這樣走一趟,我可能就會一刀未剪。我只會在穿插最起頭和結尾有個收尾和結束。但是,它不會像之前我在做其他隻影像的方法。其實每一隻影像我都也用不同的方法在剪,也重新去感覺。我也很怕說,就讓影像變成影像了。因為當影像,東西影像化之後,我反而會覺得影像其實就像桑塔格說的。就是影像只是某一面,某一個框景裡面的東西。

但我們其實一直覺得我們要去突破的是那個框景之下,不然我們就不會在那個現場做這些事情。那像是上次越南,我們有想說要訪談。像這次其實我們也可以做訪談,但這件事情它有它的困難點。我們怎麼樣,怎麼樣在一個時間點「好,我們停止拍攝,然後去訪談。」

因為這種情緒上面跳脫跟技術方面,可能需要另外一個人協助,還是什麼的。也是我們思考的。我會覺得是,我會覺得每一次實驗,要說實驗的重點就在這裡。每一次的嘗試跟每一次的心情跟每一次的狀態,那才是我們要講的。因為我會覺得,有些東西它是比較抽象的,就像是身體以外的东西。那些抽象東西,我也嘗試用影像去講,講一些事情。

像在拍攝時,我會去拍,旁邊自拍的人。那些人其實只是把身體放到場域裏面,但場域正在發生一個事件或是一個行為。可能是對那個場域,或者對那個身體來說有不一樣的事情正在進行。但是我們常常正在現場,但我們沒有去經歷這些事情。其實我們一直要做的計劃,其實東西很簡單,出發點也很簡單。「在場」,就是一個身體在這個場域裏面,他怎麽跟另外一個身體產生對話。

所以其實剛才在拍攝的時候,像那個爸爸,一家人可能就是在看我們做這件事情。他也不會去問說我們為什麽要做這件事情,而只是單純去享受,去理解為什麽我們要做這件事情。那我覺得那個對話就形成了,我們可能沒有真的在去訪談,說「唉,怎麽樣?」。我用影像的,可能短暫的一兩秒大概知道他們情緒、狀態是什麽。

不是像飯廳,當我們在走出來的時候,本來的人還在,可能想說怎麽我們又走回來。所以可能那種對話就形成了。所以其實我會覺得不管是在鄉下還是不同國家、不同地方,從大澳然後去越南,然後現在又回到廣州,這是楊柳自己很熟悉的地方。對,當妳一個身體在自己很熟悉,妳以為妳很熟悉的地方,但是妳又剝除掉了妳可能本來五官裡面本來很熟悉的那種感知的感受。有些時候我們可能太依賴的是眼睛了。

太依賴眼睛去,「噢,對,這裏有個隆起物,所以這裏可能是一個坑。這裏有棵樹,所以我們要避免撞到。那有路我們就走路嘛!」有道就走道。可是當妳沒有眼睛的時候,我們並不是想要去說、我們可能想去體驗另外一種...。因為那不是我們想要說的,而是說我們很多時候都太理所當然化了,視為許多事情為理所當然。

然後,這些理所當然都抹掉我們某一部分的感知。所以其實我會覺得做這件事情好玩的地方就在這。那至於說展示的媒材,其實老實說我們現在還在努力地去設想說有沒有一些可能,一些不同展演的方式把這些再對話出來。也許我們在那個只是講到一個段落,或者講到一個逗點。但後面的那一句話,或那一個那篇文章或那一個要敘述的東西可能是滾動。可能被我們帶到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不同專業、不同背景,然後不同做同樣一件事情的人可能有不一樣的想像。

所以其實,對啊,其實我們在講的是身體,在講的是想像。它是場域,這些東西其實沒有那麼複雜,沒有那麼抽象。可是因為感知,我們太習以為常某一方面的感知,而少了一些想像。我們太習以為常身體所感受到的東西,然後有些東西會流掉。但那些東西流掉之後,其實那些東西其實是很細微的,其實是觸發你的想像。對,所以其實我們不太希望去隔絕場域,場域跟我們的身體所會發生的事件。

所以我會覺得「啊,楊柳可能下一秒就要掉到水裡了。楊柳怎麼樣。」或是清潔工幹嘛之類的,是不是不爽。要不然其實她跌個小倒,我會覺得,對,那是她身體裡面,她身體在形成另外一種對話。她身體在場域裡面形成另外一種對話。那,我覺得聲音這種東西才是這個場域裡面最關鍵的東西。當一個影像好了,或是一個場域沒有聲音的時候,你是沒有空間感的。對,所以其實還有很多東西想做,像是空間裡面氣味、身體會有什麼樣的關係,或是說今天不是矇住眼睛而是霧。它是一個很重的霧,那我們應該怎麼樣去理解空間發生的事情。對,或是說我們只是用聲音去紀錄不同的場域。那,那些東西不再有行為,或不再有眼睛,不再有影像,不再有鏈接。而是說我們想要試不同的場域播放或是去紀錄這些東西的可能性。


柳:你怎麼看,當一個場域在瞬間發生了無數的事情、無數的故事的時候,你該如何從一個藝術家的一個工作來說,你要如何篩選或捕捉你要的?你有一個心裏是怎樣判斷?有怎樣的偏向,至今為止在這麼多作品當中?

郭:有很多作品嗎?

柳:沒有嗎?好多耶!五六支了耶!

郭:跟你的,在短時間做的。那我覺得,因為短時間內做,可能我們每次其實我都是用,我都有點可以想跳脫之前的東西。然後,我會覺得後來一定會定下來某一個狀態。我們可能會一直整理,然後變成一個東西,好,或是以後都一刀未剪了。

我不曉得。我會覺得,我會讓影像退到最後,就再沒有剪接,不會有很完美的串接,不會有或是因為聲音、路人的反應什麼的,會去凸顯路人反應什麼的。但我會覺得有些東西是直覺,我沒有一個公式。我會覺得沒有那個公式是好的。因為那讓我覺得更自由、更彈性。我會害怕變成一種定性。也就是說,其實我們找不同的場域,也許我們就在尋找一種定性,「不同場域的那個定性」那樣。但我其實睡覺的時候也在想一些事,或是有沒有可能我們不同場域做同一件事情,或是我們一直在同一個場域做不同的事情。

所以其實它還有很多不同的幾何,更何況拍攝者和身體本來就是不同的語言。那我其實一看到,我其實不會期待自己涉獵很多的舞蹈影像,或是大家怎麼做。我也不想去定義這是個舞蹈影像。我可能會讓它說,它就是一個狀態。這個影像只是在用影像去紀錄我們現在的狀態。對,那我作為一個拍攝的人,是一個可能比較像是去提醒你的那個角色。

那我會覺得,我會覺得在初期我會有蠻多時候會以影像作為思考,所以在大澳的時候我會不管是構圖還是場域什麼,我會很希望去留意到這些東西。但隨著拍攝,我們開始會去想收音要清楚啊,然後可能要有穩定器,然後也要開始去想一些東西。我還是會覺得說,當我們每次在做,拍攝影像的時候,我們都像是第一次做這件事情,我們好像沒有做過一樣,好像只是在處理我們目前現在的狀態。

不管是我跟你,還是我們跟場域,或是你跟你自己的家鄉。為什麼會回到廣州,為什麼廣州會做這些事情,或是我們接下來去大佛寺去拍的這些東西,為什麼重要,是因為當我們不斷地積累,我們會找到我們不同狀態之下的那個,那個自己。其實我們都在,老實說我們都在跟自己對話。對,所以其實我覺得我們這樣一次一次下來,整理然後去感知,然後去用自己熟悉或是不熟悉的方式去傳達的時候,我會覺得那件事情,它有它的重要性。

那我們,我不會傾向去要做什麼很當代、又或者很實驗的東西。為什麼會說實驗,並不是說它有多不一樣,我不會定義實驗是不一樣。而是說,這些實驗會變成說,我們現在在做的事情不斷地想辦法去探索不同的場域。我們很渴望不同的場域。然後,這種是一種實驗。就是我們不想,不打算停下來。我們可能盡量去累積,可能一個月一個作品,然後一個月到新的地方/到熟悉的地方/可能我們再會去以前的地方,也許我們覺得我們該回去了,那我們就回去。

其實這個實驗有點像是跳脫以前做創作的某一種狀態,這個實驗有可能是跳脫上一次的影像,實驗可能是「好,也許我們預想了接下來怎麼樣,可是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就是循著那條路走」。所以其實會有很多不同的可能性。那為什麼要做作品,為什麼要創作,將像有些人會在做某些事情的時候覺得很安心,某一個工作很安定。我覺得,我覺得我一直對話我覺得很安心。也許我不是一個話很多的人,也許我大多數的時候都不會要講些什麼。可是,可是有些時候影像裡面沒有對白、沒有對話,可是它已經把所有事情都講出來了。

那些事情它不一定是講得東西要完完全全地去讓你理解,它要你去想你可以理解到的東西是什麼。

所以這個不是關於說表達清不清楚,而是變得說有沒有一個頻率也許是相仿的,有沒有一個相同地感受。有些時候我把影像丟給我朋友,我會發現蠻有趣的。他們的確知道我們想做的是什麼,有些可能是藝術家他們也在做作品,有些像是我媽,有些可能是認識很久的朋友等等。

可是不同的人,可能他在看、感覺都有他們自己不同的詮釋。所以我覺得那是藝術為什麼重要的原因。因為我們在做不同的嘗試,然後你們也在看不同嘗試之下的不同的可能。所以生活就變得不是只有那麼一種可能,而有很多種不同的可能。所以其實來從一月八號到香港到現在十幾天,兩個禮拜,今天二十六號,十八天。我會覺得我們可能也在透過作品在相處,或透過作品對話。重要的可能不是作品,重要的是我們的對話。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C-xWensE6U&feature=youtu.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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